2017年3月28日 星期二

父子---至親的圈養與放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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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長勝是一個中下階層生活中常見的男人,薪資普普,工作態度踩著老闆底線的邊緣,有著給家裡帶來困擾的嗜好(好賭),也有妻有子,而妻子想要的是一個沒有擔心、不安的家庭生活。
家庭,對這種男人來說,必須要妻與子確實在他面前宣誓效忠,才能喚醒他內心那份責任,
即便那份責任有著瑕疵(愛賭、爛攤由妻子收拾比較多),至少妻兒在身旁時,周長勝持續著一份工作,有一個應該回的家,他相信自己多少了達成社會期待男人責任。
但妻子走的時候,周長勝尚可以誇口著「我養著一個家」的尊嚴,被迫崩解,變成一齣沒有觀眾的戲,他必須把他的觀眾找回來,即便是一個被綁在椅子上、一臉死灰的觀眾,也如同世間上流失客層的本土連續劇,劇情開始迷走,主角涎著臉接受所有窩囊沖刷,跟常住旅館的女子搞上、仲介女人賣淫抽傭、對行搶他人財物起心動念、訓練兒子偷竊。
旅館住的女人,仍試探性的在周長勝身上找尋婚姻的可能,然而這男人的心性不如其胸膛肌肉的寬厚,也沒有其性愛技巧般的扎實,「娶你簡單啊,但我怕你也跑了」,家禽家畜就應該接受飼主的豢養方式,飼主從牲畜身上要些奶要些蛋活命,也是合理,女人怎麼能跑呢?周長勝如此想。
血脈延續的阿boy更是周長勝活命用的牲口。
阿boy對周長勝的依賴非無跡可尋,自有記憶以來,其實周長勝給的家是完整的,有時候會有一頓好吃的,或是一次好玩的旅行,雖然這樣看似平靜的生活,是母親暗地努力支撐即將斷裂的一腳,但是阿boy心裡,那個父親騎單車搭載著他的厚實背影、風車被風吹著輪輪轉的畫面,是只有他跟父親。
在最後一次被教唆行竊時,落得一頓慘打,阿boy第一次感到周長勝的「遺棄」,在社福機構粗暴地咬爛周長勝的耳朵,他這一咬,似乎也將其二人從父子關係放生,沒有在相互依靠的藉口。
血脈總是咬不斷,阿boy成人之後,逐一逐一的替周長勝贖罪。
那這一咬,有咬斷周長勝的懦弱嗎?
幕末,看仿若同父親身影的男子同一女子,閒適的走在河岸邊,可能就是周長勝,這樣尋常、寧靜的夫妻身影,讓他想起最初記憶中父親的樣子。阿boy是願意回想父親曾經給過的溫暖而不是脫序,或許,也是阿boy在經歷過一段不堪童年後,尚可保有純淨眼眸的原因。

孩子會讓父母成為更完整的人,嗎?一般的設想下,會是父母圍繞在孩子周圍,在孩子身上,找尋生存、生命的意義;但也不乏這樣,父母孩子在相互舉步離開後,才澄清某些人生的混沌。但阿boy會否是一個過份好的孩子?他清楚地記得,爸爸媽媽還是「他的爸爸媽媽的樣子」, 爸爸媽媽的脫序,似乎早慧地體認到「這是大家必須得分開的理由」;媽媽想方設法的離開,也不用強求回來,爸爸是爛泥又難割捨,乾脆由他一咬來斷了情份,莫留戀,然後似乎毫無恨意的繼續生活著。媽媽的痛苦是寫實,爸爸的無能也寫實,阿boy幼時的種種哭泣更寫實,但阿boy的心,是否純淨的太過理想?沒有將那些童年不公平成為自己某些行為的藉口,僅是體諒著。這樣是期許?還是夢想?大概是污濁如我想不明白的。





2017年3月26日 星期日

狼的孩子雪與雨--超越母愛的養育者












日文的「一匹の狼」,是一種獨來獨往生活的態度。

花(女主角)笑得既柔且弱,令人擔心是否能一人獨活的類型,而在命運安排下,與狼轉人的他,生下了兩個帶著狼血的孩子,雪與雨。

該怎麼養大狼的孩子?
花決定帶著雪與雨至同時有人煙和自然的鄉間,讓雪與雨可以自由選擇要當一個人或一隻狼,而這時候的花,似乎尚未完全浸透「人類父母心」,保有著些許中庸、純粹的「養育者」心境。
狼人帶給花的是傾慕、依戀、相知相惜,無法稱上一個「家」;但拖雪帶雨在鄉間什麼都沒有的木造房,從基本的水電、溫飽開始煩惱,被現實迎面打擊,到後來被鄰居們認同為當地的一戶住民,花和雪、雨始被「家」圈選了起來。
雪是一早就顯現獸性,對於森林間的小動物們盡情的獵捕,享受狼血脈的優越,但後來人性逐漸覆蓋獸性,意識到她是生存在人群裡,人群對她的觀感決定著生活是否順遂,於是毫不反抗的遵從著人類社會的準則,保守著她半人半狼的秘密,直到人類男孩草平出現,草平融於世俗、討喜開朗,但遇母親改嫁、再度懷孕,自認於原生家庭已無容身之地,竟釋出狼般的孤獨氣味,牽引著捨棄狼型的雪,「人也是可以這麼像狼的」,即便肉身跟著群體一起生活,心是隔離在沒有管制的區域。
雨其實可能從來沒有「人」的存在,稚齡時期的怕生、要人疼,是出於幼獸對於母獸的依賴,然後在追逐大自然萬物的過程中,感受到自身的狩獵力量,進而渴望成獸,透過山林野生老狼教導在山裏生存的法則,終於在大雨滂沱的一日聽見萬物的招喚,奔入林間,此舉使花方寸盡失,基於人類母親的本能,顧不得評估身為瘦小人類女子的自己,會否被驟雨森林吞噬,仍奮力追趕在雨的後面進入林間,擔心著自幼孱弱的雨,甚至在自己無力跌坐在泥濘間,仍撕心裂肺的喃喃著「可是...我什麼都還沒有為你做...我還沒有保護你」,這是人類母親的自尊,她們將孩子把屎把尿的拉拔大,記著孩子最初那樣嬌憨,和自己無可取代的被需要,然當與雨在襯著朝陽的山崖高聲呼叫,花瞬間明瞭原來是自己放不下對孩子的依賴,而雨已經成長到看得見自己未來的路。


本劇選擇「狼」這種生物,象徵著「孤獨」,但這種孤獨並非與他人隔絕的徬徨、無助,而是沒有多餘牽掛的「自由」及「平靜」,雪、雨、花分別表述了「人的孤獨」、「生物的孤獨」、「養育者的孤獨」。

雪原先在意著外界的給的價值、不想異於群體、過分突出,無奈內心卻藏有秘密,即是刻畫著社會上無法自抒己意的絕大數類型,覺得自己的不被了解,出於自己的乖張,所以不足為人所道,甚至應該掩藏,然卻仍本能地找尋那個可以舒坦「做自己」的可能性,此時出現了有著相去不遠心境、深知雪的秘密卻無張揚的草平,秘密得到舒展,雪因為一人的理解,反而可以自在、平靜的生活在這個社會,並保有自己。

雨跟著野生老狼理解後山守森林的自然秩序,森林裡的狩獵、被狩獵是自然,狩獵者了解被狩獵者的習性、林場的地勢、奔跑的方式也是自然,感受山裡的四季變化亦是自然,自己存於食物鏈的ㄧ層、單向的捕捉生物為食、讓生物持續推演更是自然,沒有七情六慾,沒有人情世故,沒有這些交錯,只剩簡單、實際的生存。

花最初躊躇著,應該以養狼還是養人的方式來養育雪與雨,實為「養育者」的心態,養育者想著被養育者的各種未來性,提供相對應的環境來培育、不過度干涉,與揉入私心的人類父母心不同,私心不是不好,但總是反映出父母不願忍受的撫育壓力、無法信任孩子有能力自主,以及沒來由的操煩等,屬於「解鈴尚需繫鈴人心結」等級的擔憂,弄得父母自己、孩子均無所適從。最後一幕的花,一人在與雪、雨一同生活過的屋內,如同尋常午后一般的起居,令人想起鹿橋「鷂鷹」一文內的鷹師,在讓摸透心性、逐步培訓完成的鷂鷹離開獨飛後,即孤身返回住處一如往常的收拾屋子、就寢,一如既往;花的身影看似孤獨,但沒有人類父母對於孩子遠行的過度焦慮、揣滿煩心,也沒有孩子不在身邊的失落、閒慌,更不是望子歸來的殷殷等待,而是從容、篤定的坐視一切,不再干涉。






2017年3月20日 星期一

海南雞飯--母愛的妥協以上理解未滿






















喪夫16年,從市場攤位到新加坡無人不曉的餐廳,拉拔三個兒子長大,珍姐的海南雞飯就像她當母親一樣,好得有目共睹,無庸質疑。也就是這麼長時間的肯定,沒有辦法想像非傳統的海南鴨飯,沒有辦法不煩惱三個兒子都是男同性戀。而母親對子,總是同心圓,「我有著你」、「你的問題就是我的問題」,珍媽知道兒子們的性向不是病,仍是逼著自己相信「這是一個可以改變的命運」,在一系列非科學的尋求神佛求助而不見起色,珍姐突然意識到,或許應該相信生物肉體最原始的力量,「給他一個會引起他男性情慾的女孩」,珍媽無可避免地,開始用自己的方法開始解決,其實並不屬於她的問題。法國女孩確實如珍媽所想,成功引起兒子的注意,不論是思想或是身體,無奈始終無法真的把兒子「掰直」,在認為自己已退讓了頭兩位兒子的性向,實在沒道理在將最聽話的小兒子讓出的想法下,一時感到母親的地位震盪,彷彿兒子從來就叛逆,便一巴掌熱辣辣的甩在兒子的臉,以及十幾年上的溫順上。珍姐「自覺」到做母親的失敗,那種母親價值來源的崩壞。

『你們四個人站在一條線上,雖然是獨立的個體,但是卻有很深的羈絆』

亞洲父母對於自己血肉組成的孩子,最疼惜的方式,是將他們都做自己的延伸,社會對於孩子的評價就是給自己的成績單,然而,卻沒有如同對自己般如此寬大,無法避免地走入「我怎麼可能生出這樣的你」的死胡同,但其實親緣羈絆,即是個自預先設定對方應該如何的框架下,相互箝制、沒有退讓,卻無法割捨。
「羈絆」這個感知,是具象的拽拉著人的肉體?還是精神上的?沒有安全感的母親是無法相信不在身邊的孩子還惦念這個家,因為自己也不曾放手、遠行去做自己的事,所以無法了解甚麼是「將人放進心裡的念」,一定要真實的牽著、拉著、絆著,唯恐放了即是永久失去。羈絆是否是強化自己的力量,或是使自己裹足不前枷鎖,珍姐即是表徵某種「以孩子為中心」母親的態樣,個性之堅強在養育上耗用殆盡,而在情感寄託上異常脆弱,雖然不想孩子回報「像她一樣深的愛」,但擅自將「兒子應該給的愛」揉入那些具體讓她能看到的期望內:穩定的職業、ㄧ般的結婚生子‧‧‧‧等,再於「簡單的期望」無法好好實現時,彷彿墮入地獄般的慘絕人寰,奇怪的是,這種方式的母親演繹,還是能獲得大眾好評;然這種母愛並非毫無罩門,因為在社會脈絡下撰寫已久的「母愛模範」,於「處理異端孩子」的章節建構的十分詭譎,當孩子有異於社會常規的行徑,母親即要「導回正途」,若孩子仍歪斜,母親即要「陷入自責」,畢竟孩子留著母親的血,那些「髒東西」是否為血裡帶來的,無人可解,所以珍姐用著各種方法去「改善」兒子的「問題」,沒想到卻離題心更遠。
父母在習慣鞏固「塊狀」的親子關係後,會將所有親子間的,或重或輕、或大或小、或家族或個人的林林總總,均融成一塊鐵,烙在每個人的背,背著背著,鐵裡面是什麼東西,也已看不清楚,就是覺得重、很重,走也走不遠。但親子關係是否可以是「線狀」的,每個人都繫著與對方,沒有無謂的肩負,各自可以走得很遠、走得很自己,但輕輕拉扯便感覺到對方,即「你們四個人站在一條線上,雖然是獨立的個體,但是卻有很深的羈絆」。


『我無法告訴你,你本來就不懂的事』

第一次當別人父母,第一次當別人孩子,多的是對方無法明白的心境,但兩方總是踩著血脈的線,緊抽著最痛的點,父母可能有著為孩子死的決心,但可能沒有承認孩子就是與他人不同的抗壓性,而且當那個不同點又充滿挑釁主流價值的意味之時。
珍姐因為法國女生一句「法國的水流漩渦是反時針」,這是她生活中從未出現過的事,珍姐半信半疑,開始觀察著家裡廚房水槽的漩渦流向,也拉著兒子到廚房看著水自水槽流失的方向,是否會出現不同,珍姐對於未見聞水漩渦懷著好奇,也願意直視著水漩渦找答案,甚至願意相信這迥異的可能性,但是對於生活中實際出現「同性戀」傾向的兒子們,卻寧可當無法語冰的夏蟲,法國女孩對珍媽說出「我無法告訴你,你本來就不懂的事」,或許,比較貼近珍姐的情形是,「不願懂」。

最終的料理對決上,珍姐的海南雞飯vs兒子的「海難鴨飯」,但珍姐的傳統海南雞飯還是被世間評為優勝,彷彿象徵著主流價值的不可變更性,但珍姐卻說了:「我希望我兒子贏」,看起來就像是所有寵溺孩子的笨蛋父母一樣 ,也看到珍姐對於兒子的「退讓」。那麼,媽媽是已經從內心接受兒子端出的「鴨飯」,還是,希望世間能告訴她,兒子的「鴨飯」是沒有錯的、是可以吃的,甚至是好的,就像她兒子的同性戀應該被認同的,讓她能理所當然(或是毫無內疚)的接納,是「妥協」還是「理解」,即為永遠的混沌。